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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读书|如何评价加缪的《鼠疫》?

2015-01-16 同道学园
如何评价加缪的《鼠疫》?
李洛迦

李洛迦,同道读书会成员,陕北女子公学闲散人员。

参考书目:
加缪《鼠疫》

苏珊·桑塔格《疾病的隐喻》
《加缪书信集》

原完整答案导读如下,欲读全文请戳“阅读原文”跳转知乎链接(小编:别忘了点个赞同噢么么哒)。本文节选部分以蓝色标注。

1,瘟疫公司
有关悲剧的体验;加缪提出的问题


2,有关《鼠疫》
2.1 交代鼠疫发生的背景,重点突出人们生活的状态
2.2确定“鼠疫”的过程:以看门儿老头儿的死;宣布全城戒严构成了事件的两个转折点。
前者标志着灾难的开始;而后者标志着“鼠疫”正式地出现。
2.3鼠疫的隐喻
<1>鼠疫的歧义
<2> 直面鼠疫


3,《鼠疫》的背景
法西斯与写作


疫公司

丁泽宇桑在半夜三点得出了一个结论:《瘟疫公司》是一出希腊悲剧。

这场游戏的结局既定。

结局是瘟疫终告胜利,人类灭绝。

在人们不自知中,病菌已经经由各种途径潜伏在人们的身体中。它们在某一时刻爆发。星星点点的红色逐渐在全球蔓延开来。人们关闭港口,机场,公路;人们灭杀老鼠,飞鸟,蚊子;人们焚烧尸体,集中治疗。。。却阻挡不了瘟疫吞没世界的步伐,直到最后一个健康的人染上疾病。越来越多的并发症出现:囊肿,咳血,癫狂,急性内出血。。。

一个人,接着一个人倒下。直到整个世界,成为一个沉寂而血色的星球。

当我们扮演上帝视角的时候,我们可以获得一种快慰:看着人类的数字急剧下降,为自己成功消灭人类而沾沾自喜。而当我们是处于其中的一员,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那是一幕绝望的戏剧。

如果我们深入到悲剧之中(即把我们每个人视为游戏当中面临疾病的人类)。那么,这幕悲剧围绕的是一个不可更改的结局:人竭尽所能,也必然。这构成了一个无解的死结。生命在终点处化为泡影,只能徒劳挣扎,看着世界与自我一道毁灭。万物都无法规避世界的终末,生存本身成为了一种虚无。死亡作为一种外在的威胁,作为一种注定的终结:对人们的无知与傲慢,进行了赤裸裸地嘲讽。

但同时,这出悲剧又围绕着一种不可告解的隐喻(即仅仅把我们视作游戏的玩家)。它展示出了一种现实的张力:人必将与疾病对峙。我们在进行游戏之时,并未感受到死亡的威胁。构成游戏的仅仅只有死亡人数增长与疾病快速扩散的趣味。死亡所构成的绝对的界限,成为了一种平淡的形式。它不过是我们在游戏中一个无聊的玩笑。人们用反讽消解了畏惧,用毁灭的游戏取代了死亡的肃穆。


人与疾病,隔着玻璃对望。


死亡,在沉睡。

这是一种现代的体验,科技和医疗等等手段促成了死亡率的大幅度下降。死亡在工业社会成为了一个毫无意义和令人作呕的事件。除了报纸上偶尔穿插的讣告,我们远离了死亡。频繁出现在我们视野的是远在他方的疾病。疾病作为死亡的一种象征简化成为了:国际新闻和防疫报告在电视的荧幕中快速滚动。

当我用百度敲下埃博拉病毒几个关键字时,我可以得到关于埃博拉病毒的种种传闻。我并没有感到惶恐不安,因为他们是如此的遥远且无力。

但是,假若有一天,当你的平静突然被打破,面临疾病肆虐,面临随时可能的死亡,你,又会怎样呢?

加缪,就是在《鼠疫》中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疫作为一种隐喻

鼠疫并不是被规定的,而是被体验到的

他是楼下看门房的老头的死。他每天为你收发报纸,递送信件,是一个你经常看到的人。然后他在你眼前痛苦地死去:“他布满章状赘生物的嘴里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老鼠!”他脸色铁青,嘴唇蜡黄,眼皮也呈铅青色,呼吸短促,身体被淋巴结肿胀折磨得像在撕裂开来,他蜷缩在小床里,好像想让床把自己裹起来似的,又仿佛地底下有什么声音在紧迫地召唤着他。看门人在某种无形的压力下呼吸停止了。”

它活生生的发生在你的面前。奥兰的小城里的居民,每时每刻体会到鼠疫。它是迟缓的,却又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对于每个人来说,正因为鼠疫存在于一种体验之中,鼠疫是暧昧的。多样的体验又构成了鼠疫的歧义性。鼠疫,成为了每个人生活本身一部分的隐喻。


<1> 鼠疫的歧义

让我们从医生的视角来领略鼠疫的歧义性(第5节):

鼠疫,意味着一种震慑。

鼠疫作为一个名字被提出来的时候,医生感到了疑虑和惊讶。这是和大多数人一样的反应。当天灾人祸降临的时候,人们往往难以相信鼠疫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如果我们用一个四字词语来概括的话,就是:猝不及防。人道主义者往往关心自己的生活,而拒不承认这种灾难的发生,他们相信他们有足够的办法来对付鼠疫,故而天灾对于他们来说不存在的。但是人道主义者往往最先消失。就这样,人们不得不开始吃惊鼠疫的到来。鼠疫首先带来的是一种震惊式地反应,隐隐提示人们:他们自己处于一个不自由的环境之中,而原有自由的生活已经丧失了。

鼠疫,唤起了一连串荒诞的想象。

他知道历史上鼠疫曾经流行过数次,消失了一亿人的生命。当然,这些生命的消失却不令人在意。当死亡不发生在一个人面前的时候,是没有人会重视的。他只能再想想中化为一缕青烟。他难以认识一万张面孔。鼠疫其次带来了一种模糊地感觉:这个名字意味着曾经发生过的灾难,它是一种恐怖么?不,我们不知道,一亿人的死亡太难于想象了。

但是当他凝望着这座城市的时候,他又意识到了某些事物。外面春光明媚,而鼠疫的阴影却久久不能消散。这座欢乐的城市笼罩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命运,这种命运曾在过去历历可见:

“雅典受鼠疫袭击时连鸟儿都飞得无影无踪;中国受灾的城市里尽是默不作声的垂死的病人;马赛的苦役犯把血淋淋的尸体堆人洞穴里;普罗旺斯省为了阻挡鼠疫的狂视而筑起了高墙;雅法城里丑恶的乞丐;君十坦丁堡的医院里,硬泥地上潮湿而腐烂的床铺;用钩子把病人拖出来的景象;黑死病猖撅时到处都是戴口罩的医生,就像过着狂欢节一样;米兰墓地里成堆的尚未断气的人;惊恐的伦敦城里一车车的死尸,以及日日夜夜、四处不停地传来的呼号声。”


鼠疫预示着一种灾难,这种灾难往往难以令人接受,而这座城市依然沉浸在一种快乐而安宁的氛围中。远处的大海,平静如昔,见证着世界骚动不安,永无宁日。(一种奇怪的反差)

但是当“鼠疫”两个字被提出来的时候,这两个字所昭示我们的就不是:懦弱,迷茫和投降。而是勇气,清醒和战争。对于疫病的想象是不正确的,应当努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驱逐想象;采取适当的措施。



<2>直面鼠疫

让我们在奥兰城的居民的英勇实事迹中,发掘一些道德热情:

鼠疫不是我们分裂的根由,而是这座小城团结的语境。就像被关在奥兰小城中的每个人,不论是外来的还是本土的,不论是职业的或是业余的,都必然无法摆脱鼠疫。鼠疫体现了仁慈的一视同仁,而受害者们并无差别,只有同样的结局。

鼠疫成为了一种无可避免的厄运,你所需要的,并不是逃离,而是一种直面它的勇气。


直面鼠疫!

这不是一个人的殊死抗争,而是一群人的休戚与共。鼠疫是所有人的困境。正是共同的困境,才让奥兰城的市民从自己的世界里走了出来,站在了世界的同一个侧面。他们在同一座被诅咒的城市中,见证他的,她的,见证所有人与鼠疫斗争的决心。

村上春树曾经在哭墙下,做了一篇著名的演讲:《我选择站在鸡蛋的那一边》。有人指责这种选择是一种“弱者即是正义”的政治正确。请恕我不能赞同。

让我们来结合文本继续说下去:

当鼠疫没有发生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浑然不觉。当鼠疫伤害你的时候,你又能指望什么呢?

当你选择站在弱者一边的时候,并不是因为弱者是正确的,而是因为:你也不是强者,你也可能成为受迫害的弱者。共情成为了个体伦理与集体伦理的一种契合:当他做出这一选择的时候,并不代表着任何人的良心,而仅仅代表他所经历与他所相信的事情。

他不是任何特殊的人,而仅仅是一枚脆弱的鸡蛋。这枚鸡蛋,选择与那些濒临破碎的鸡蛋站在一起。

加缪塑造了一种行动的伦理。塑造人自身的并不是道德的律令,而是自发地对于道德的虔敬。他在选择中与他者一同面临困境;而他们又在灾难中互相见证他们的勇气。这种行动,赋予了每个灵魂以尊严。

(相较于《局外人》,《鼠疫》意在塑造一种集体性的反抗。这是加缪在给罗兰巴特的回信中指出的:“同《局外人》相比,《鼠疫》无可辩驳地代表了从独自反抗到对团体抗争的转变。如果有从《陌生人》到《鼠疫》是一种进化的话,这种进化史朝着团结和参与的方向的。”)

让我们再来回顾里厄医生所写下的话:


他是在为一种罪行作证,因此他像一个善良的证人那样,保持了一定的谨慎的态度。但同时,根据他正直的良心,他有意识地站在受害者一边。他希望跟大家,跟他同城的人们,在他们唯一的共同信念的基础站在一起,也就是说,爱在一起,吃苦在一起,放逐在一起。因此,他分担了他们的一切忧思,而且他们的境遇也就是他的境遇。

作为一个忠实的见证人,他主要是把他们的所作所为、有关的文献和传闻都记载下来。但他个人要讲的事,诸如他的期待的心情,他所经受的种种考验,他都不打算涉及。即使他提到了一些,那也只不过是为了了解他们,或者使别人了解他们,同时也是为了把他们经常隐隐约约感觉到的东西尽可能明确地表达出来。说实在的,这种服从理智的努力并没有使他付出很高的代价。每当他情不自禁地想把自己内心的思想直接掺合到成千上万的鼠疫患者的呻吟中去的时候,他就会想到自己所经受的痛苦没有一项不是别人的痛苦,想到平时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的痛苦往往是与别人毫不相干的,而现在大家却都能够同病相怜,这本身就是一件令人快慰的事情,因此他就不谈个人的事。显然,他应该代表大家讲话。


“写小说只有一个原因,就是给予每个灵魂尊严,让它们得以沐浴在阳光之下。”

—————《我选择站在鸡蛋的一边》



直面鼠疫!

鼠疫构成了真相的界限。

真相并不是“鼠疫是什么”,而是“鼠疫不是什么”。




<1>

鼠疫不是生命本身。

鼠疫作为生命的否定,构成了生命自身的界限。它提醒人们:生命毫无意义。一种事关生命的的忧虑,由外界转向了人的自身:生存的虚无不再是一种外在的终点,而是一种从内心体验到的持续不变的生存方式。

我们可以把它看做一幕戏剧。

曾经,疾病所带来的死亡,意味着一种痛苦的终结,意味着一种罪恶的救赎。它构成了戏剧的结局,告慰了病人受到折磨的灵魂。

而当人被从死亡的权威中解脱出来之时,疾病就告别了这些终极地位。疾病与人形成了一种隐形的对峙,占据了这幕戏剧的核心位置。疾病不是一种真正的惩罚,而是一种惩罚的表象。人不再相信疾病的悲剧现实和经由疾病通向彼岸世界的绝对痛苦,反而嘲弄这种幻觉。

鼠疫否定生命,规定了生命自身的界限;而生命反叛这一否定,僭越鼠疫的主权。通过一种反讽,人们嘲弄了鼠疫所规定的绝对界限。死亡,不再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死亡成为了一个笑柄,变成了一种平淡的日常形式。

在人与鼠疫的无尽抗争中,僭越与否定相互纠缠,构成了日常的辩证法:它既承认了鼠疫,又肯定了生命自身。



<2>

鼠疫未被知识征服。

鼠疫作为知识的否定,构成了知识的界限。鼠疫始终带着一个暧昧不清的面具,而使我们无法确定它的真实面目。我们不了解鼠疫,所以我们必须保持着一种警醒的态度,对鼠疫进行严肃地反思和审视。

鼠疫不是清晰可见的吗?我们通过一系列的征兆,不正可以确定这场席卷奥兰城的灾难,是一场与历史上的鼠疫别无二致的鼠疫吗?
不,人们并不清楚鼠疫的成因,也并没有找出鼠疫正确的治愈方法。

医生眼睁睁看着塔鲁逝去的时候,是否会沮丧呢?我们并不知道。

人们不得不承认人们可能既不了解鼠疫,也对鼠疫无能为力。但是,无知并不是人们屈服的理由,孱弱并不是人们放弃的借口。人们必须直面鼠疫。


鼠疫潜伏了下去,在一段可期的美好未来中,作为一种疾病的鼠疫不会破坏我们美好而幸福的生活。但是鼠疫并非被知识征服了,他仍旧会爆发出来。鼠疫不是从病菌到人,而是从人的内心自动迸发出来。因为有人把鼠疫视为了自己的一部分,把鼠疫视为生存本身。



让我们来关注一位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他叫科塔尔。

科塔尔的登场是一场自杀为开始的。他在人们额口中被称呼为绝望者。无边无际的孤独淹没了他,他在这座每个人只关心自己的城市中活得很沉重。而当鼠疫到来的时候,他重新振作了起来,成为了“社交达人”。鼠疫为他提供了一种新的生活的可能。

在科塔尔的世界中,鼠疫本身包裹着一种神话的想象。在塔鲁有关《科塔尔与鼠疫》的笔记中指出:鼠疫的到来为这位孤独者塑造了一个适宜的居住环境。一方面,鼠疫瓦解了城市基本的行政职能,制造了一种“蓄意”的平等。这种平等为科塔尔带来了极大地补偿,人们都领受了他所曾领受的苦难。另一方面,科塔尔享受鼠疫到人们中间来带来的“团结”。这种团结使他从自己孤独的苦难当中摆脱了出来,人们都在与他一同享受苦难。

他把鼠疫作为一种政治术语加以运用。他在鼠疫的意象中煽动有关暴力和封锁的想象,这种狂热使他不能够自拔。他赞成鼠疫带来的灾难,即便孩子们在这场灾难中死去。鼠疫构成了为他生存的本身,而当鼠疫消散之时,他也就丧失了生活下去的勇气。

“总之,鼠疫对他有好处。鼠疫使这个不甘孤独的人成了它的同谋者。是的,很明显,是一个同谋者,而且是一个乐此不疲的同谋者。他赞许他所看到的一切:那些惶惶不安的人的迷信、莫名其妙的恐惧、易于冲动的脾气;他们力避谈及鼠疫、却又不停地谈及鼠疫的怪癖;他们从得知这种病是以头痛开始的这一天起,一发觉有点头痛就心惊胆战、面无人色的表现;还有他们一触即发的脾气和反复无常的心理——这使他们会把别人的遗忘看作是冒犯,或者会因丢失一粒裤子纽扣而伤心不已。”
——《科塔尔与鼠疫》

让我们回到对于我们自身的反省之上,这种对于鼠疫狂热式的虔敬才是最令人忌惮的事物。他蛰伏在每个孤独的人身上,而当鼠疫来临之时,就会被唤醒。

我们不得不尝试坚持对于这种神秘的隐喻的拒绝。对于鼠疫的过分想象和夸大为这些埋下了萌芽。我们要在鼠疫的观照中反思我们的道德和良心。


鼠疫并不是被消灭了,而是被淡化了。它依然在我们的身边,注视着我们。

要记得这座小城,记得这些人们,记住这场鼠疫。


太多的人在鼠疫中死去,快乐再一次取代了痛苦,但是痛苦带来的敏锐却在一些见证者的记忆和文字中保存了下来,不能消散。活下来的人,他们必然会秉持着一种信念,清醒而焦虑地活着,警惕鼠疫的再次来临:

“威胁欢乐的东西始终存在,因为这些鼠疫杆菌永远不死不灭,它沉睡在房间、地窖、皮箱、手帕和废纸堆中耐心地潜伏,也许有朝一日,瘟神会再次发动它的鼠群,选择某一座幸福的城市作为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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